雪里，如果谢云要他以死证清白，他也是肯的。只是谢云不肯――他亲手养大的羔羊，即便他疑心自己把他惯坏了、让他不知去哪里学坏了，也不该这么白白死去。李忘生的命是他的，要夺也是由他来夺，断断没有叫李忘生自尽的说法。总是要等他细细盘问，再由他审判定罪。

        他替自己解释，事态急迫，李忘生这般纠缠怕是为拖延时间引来追兵。甩掉李忘生便罢，别再同他多作纠缠多生事端，来日他安定休整好再来同李忘生复仇。

        李忘生将谢云留下的物件收了起来，回忆思绪连带着他的泪水，却如何也收不起来。

        半年过去，谢云引的风波也逐渐平息。这日吕祖给李忘生讲着经，他出了神，无端端眼泪便又落了下来。吕祖叫他回神时，连他自己也被脸上的意吓了一。

        李忘生也不晓得自己难过些什么，许是失去了兄长的庇护，许是为肩上不得不担起的责任，许是想念师兄的怀抱和亲吻，以及那还未叫他彻底明白的纠葛情愫。

        吕祖知晓他伤心难过，只是没想到过去这么长时间他还会痛心泪。他也对这个隐忍懂事的二徒弟心疼不已，只好宽他这是云自己的。

        后来他渐渐想开，也渐渐去学着理解谢云的难。朋友有难，他如何能不救？不救他也不是叫李忘生倾心的谢云了。他知谢云是注定要同他姓名一般四海漂泊浪了。谢云本人是不拘小节、不怕吃苦的，他是天立地的大丈夫，敢作便敢当亡命天涯的后果。但他的师弟总是疑心担忧他在外漂泊、不知要吃多少苦。谢云从前作名门正派的大师兄，自己情又豪爽爱结交，门内门外谁不捧着他？而今过的又是什么样朝不保夕的生活？李忘生宁愿那些苦叫他自己吃了去。

        李忘生代替谢云吃着另一种苦。他是一心求的童子，跟着师父上了华山本是要寻真问，未曾想如今得替谢云掌这偌大门派。李忘生学东西其实快得很，放在其他地方别人也得夸一句天赋异禀、聪慧过人，只是谢云比他更天纵奇才，总压他一，才显得李忘生只是勤能补拙。而谢云走后，李忘生也很快学会了上一张国教掌门该有的八面玲珑滴水不漏的面，也渐渐不再哭了。

        谢云没记错，他确是有一个师弟名叫忘生。只是忘生小小年纪便在那场风雪中和他走散了，不见了。他一个落了单的半大少年，许是被豺狼叼走、被风雪淹没，或是被自己哭瞎了双眼、哭丢了命。

        后来的纯阳只剩下李长、然后是李掌教。

        如今的谢云即使心中有悔、故地重游，又还能去何找忘生？此只有一坛名为忘生的酒，或许是拿忘生的回忆和情意酿成，又或许只是恰巧重名，叫他白白欢喜一场。

        谢云让忘生醉得人事不省。店家要打烊了，见此人负横刀，一江湖人士打扮，又不敢得罪他，不知拿他如何是好。

        正在店家一筹莫展，纠结要不要将他抱进柴房凑合一晚之际，一位小长出现在店门口。

        那小长客客气气朝店家颔首拱手，说此人是他师兄，给店家添麻烦了。他替谢云付过酒钱，便将谢云背在后离开了。

        谢云恍惚间又看见年少时见过的那白鹿。这次那白鹿犹豫片刻，竟矜持试探地朝他的方向走了几步。

        谢云已是第二次见那灵鹿，不再被它的神震撼住。他暗自骂它不识好歹，好好逍遥自在的青崖白鹿不作，作何惹红尘俗世的烦扰？谢云为此心中又生出几分恶劣，朝它四肢打几粒石子，好叫它长长记，莫再不识人心险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