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文易对包办婚姻的反抗,在九八年时妹妹的第一个祭日便偃旗息鼓。他从背后看着父母的半白发,钟蕙兰则看着墓碑上的女儿,连余光都没有看向他。可是母亲说出来字字句句都扎在他心上:文华走了,什么也没留下,我和你爸白发人送黑发人。那你呢?你不成家、不留后……
可正当他人生中的一切:家庭、事业……都似乎步入正轨时,妻子骤然离世,他上又成为了鳏夫。满打满算也才三年时间,人生真是一场烂电影。
吴青茵母亲早逝,父亲又远在两百多公里开外的乡镇任职,本无人撑腰,都说这月子里的仇一记就是一辈子,可惜吴青茵这一辈子并不算长。她一直在盘算着自己和邢文易的工资存款攒上多久才能买一套商品房,搬离这多灰多尘的钢厂片区,最好还得是划到好学校的学区房……晴天霹雳似的噩耗劈开她的美梦,她查出淋巴癌,侵袭,半年便撒手人寰。
虽然没有抱得文易归,但此后,他逢年过节仍然忍不住总逗弄这个侄子。
之后的安排对邢文易来说就像是一场梦,他经过介绍认识了后来的妻子吴青茵,吴青茵相亲也是出于父母之命,两个人觉得彼此格都算好相,适合结婚,也就稀里糊涂地领证办酒,她从中学的教师公寓搬到了钢厂河对岸的家属院,红纸一贴,也就算正式过上了日子。
那时候邢文易刚参加工作,他以为自己拿了工资就不再受制于父母,可是那一刻他才知,原来看不见的绳索一直系在他的脖颈上,现在它收紧了,而他没有选择。
接下来二十年,邢志刚一路高歌猛进,坐上董事长宝座;而邢文易改邪归正,真考上了大学,毕业以后入职钢铁厂,一面还攻读在职博士,从高炉机械自动化技工成为副总经理助理、接着是总经理助理、副总……这就是后话了。
他在忙碌中已经麻木到感受不到太多悲伤,在妻子后事
邢志刚撇撇嘴,把捧着黄桃、菠萝罐的侄儿牵到角落里,掏出一些厂里的次品零件给他玩,又从前兜抓出一把石笔,让他带给妹妹在墙上画画用。邢文易接过一捧零件,简直爱得不行,跑回去三两下就组装成奇形怪状的摆件。
邢文易工作繁忙,吴青茵当了班主任也忙得连轴转,两个人就像合租的室友,相敬如宾。父母本来对这样的关系颇有微词,但半年后小吴怀孕,这一切就又稳中向好。千禧年女儿降临,邢志坚一见是个孙女便轻视怠慢,生下来看了一眼转就走了。
到了一零年,眼看正是转正的时机,家中变故陡生,父母相继离世。而那个同他并不亲近的女儿,实在是令他束手无策。
他一看见邢玉知,就会想起那桩非他本意的婚姻,那位早逝的、情分尚浅的妻子。
邢文易孤站在钢铁厂的空地中,磅礴大雨落在他上,他竟然有种魂魄离的感受。他的人生,零件不能细看,但东拼西凑居然也运转了起来。一切都像梦,他相亲、结婚、有了孩子。
同乡的一位趁着开放下海经商,总给孩子们带香港、东南亚的新奇食品,那时镇上吃个苹果也算是小小奢侈,小孩们能吃到罐水果已经是天大的幸福,哪里见过奇形怪状、滋味甜蜜的热带水果?
他跟着邢志刚去过钢铁厂,大伯技校毕业后分进厂,一步步被厂长提重用,算是骨干,他带着他看过钢铁厂的火树橙花,热浪扑面而来,雄伟壮丽得让邢文易心澎湃。火种一旦埋下,生发芽就是迟早的事,这就是邢志刚的巧计。
邢文易到了中学时叛逆得不像话,跟着同学翘课抽烟打扑克,走街串巷摸鱼打,他爹本逮不住他,最后是邢志刚从钢厂附近的游戏厅把他捞出来。邢文易说他不想读书,想学手艺,干脆毕业去读钢铁技校,学钳工好进厂。话音没落地,大伯赏他一暴栗,说再过二十年没文化铁都不会打,你想搞什么?回去读书!等你把书读好,要什么没有!你是要一辈子工人,还是要出人地,变成指挥别人的大领导?